耳根清静
2014-11-06 王鹏
耳根清静,有个说法叫“花开的声音”,不断,我当做一个比方和诗意幻觉,直到遇一画家,她说畴前在老家,中国最东北的荒原,炎天暴雨后,她去坡上挖野菜,总能听见苕树梅绽放的声音,四下里噼啪响……
是的,你必需认可,世界已把沉寂——这大天然的“原配”,给弄丢了。是的,你必需认可,耳朵——得到了最伟大的恋爱。
一伴侣驾车时,总把“重金属”放到最大量,他并不关心谁在唱,按其说法,这是用一个声音笼盖一群声音,以毒攻毒,以暴制暴。
我对伴侣说,现代人的特征是:宠嬖嘴巴,宠幸眼睛,凌虐耳朵。
不是么?论吃喝,我们食不厌精、脍不厌细。视觉上,美色、服饰、花卉、橱窗、广场、霓虹,所有的时髦宣言和情况主意无不在“色相”上下功夫。
今天,吾辈耳朵里住着哪些佃农呢?
畴前,人的耳朵里住过一位伟大的佃农:沉寂。
耳塞?地下室?使窗户封得像砖厚?将门缝塞得密欠亨风?当然还有,即麻痹和痴钝,以此削弱耳朵的受伤,有个词叫“失聪”,就是这形态。偶尔在山里或僻乡过夜,却翻来覆去睡不着,那份静太目生、太非常了,习惯受虐的耳朵不顺应这犒赏,就像一个饿者乍食荤腥会滑肠。
刹车、喇叭、施工、装修、铁轨震动、机翼呼叫、高架桥轰鸣……这是时代对耳朵的围剿,你无处躲藏。
我们听不见,或难以相信,是由于失聪日久,被磨出了茧子。
前人真有耳福啊。
儿时,逢夜醒,耳朵里就会轻手轻脚溜进一个声音,心神即被它拐走了:厅堂有一盏木壳挂钟,叮当叮当,永不疲倦的样子……那钟摆声静极了,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它,我边默默帮它计数,一、二、三……边想象有个孩子骑在上面荡秋千,冷不丁,会想起教员说的“一寸工夫一寸金”,我想,这叮当声就是工夫,就是黄金了吧。
我深信她没听错,那不是幻听和诗心的矫造,我深信那片野地的静,阿谁年代的静,还有少女耳膜的清亮。我深信,一个野菜喂大的孩子,大天然向她敞开的就多。
耳朵就像个旅店,熙熙攘攘,谁都能够来住,且是不邀而至、猝不及防的那种。其实,它最驰念的佃农有两位:一是沉寂,一是音乐。
当以卖花声为第一。
并非无声才叫沉寂,深巷夜更、月落乌啼、雨滴石阶、风疾掠竹……沉寂之声,更显清幽,更让人神思旷远。美景除了顺眼,必养分耳朵。对人世夸姣之音,明人陈继儒在《小窗幽记》中曾历数:“论声之韵者,曰溪声、涧声、竹声、松声、山禽声、幽壑声、芭蕉雨声、落花声,皆六合之清籁,诗坛之鼓吹也。然断魂之听,当以卖花声为第一。”
我们拿什么抵御噪声的进攻呢?
“长安一片月,万户捣衣声。”“雨中山果落,灯下草虫鸣。”“鸟宿池边树,僧敲月下门。”在我眼里,古诗中最好的句子,所言之物皆为“静”。读它时,你会感觉全世界一片清寂,心境安宁至极,连发丝坠地都听得见。
口福和眼福俱饱矣,耳福呢?
人体感官里,耳朵最被动、最无辜、最懦弱。它门户大开,不上锁、不设防、不拦截、不外滤,不像眼睛嘴巴可随便闭合。它永久露天。
回头看,那会儿的夜真静啊,童年耳朵是有福的。